第3章 暗礁初现(一)
       晨光熹微,明眸眼科医院的走廊已浸染在忙碌的消毒水气息中。林悦瑜踏进办公室时,任逸风已经在了。他背对着门,站在窗边,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,手指正灵活地系着白大褂第三颗纽扣——昨天松脱的那个位置,此刻针脚细密,显然已连夜缝好。
  “早。”他转过身,琥珀色的眸子在晨光下清澈见底,仿佛昨夜示教室那短暂的接触和耳尖的红晕只是林悦瑜的错觉。
  “任组长早。”林悦瑜的目光掠过他一丝不苟的纽扣,心头莫名一暖。
  “准备一下,8号床青光眼患者,今天开始试行你的中药熏蒸辅助方案。”任逸风将一份详细的医嘱递给她,指尖残留着淡淡的墨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,“药房那边我已经沟通好,药材按你开的方子配齐了。操作流程再确认一遍,有任何不确定,随时问我。”
 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工作指令,但那句“随时问我”,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林悦瑜心底漾开一圈涟漪。她用力点头:“明白。”
  8号床的是一位患有多年慢性青光眼的老人,姓吴。老人对西医治疗有些抗拒,情绪低落。林悦瑜端着熬好的中药熏蒸药液走进病房时,带着淡淡的艾草和石决明的清香。
  “吴伯伯,我们试试这个,配合眼药水,能舒缓您的眼睛疲劳。”林悦瑜声音轻柔,动作利落地调试着熏蒸仪的温度和距离。任逸风站在一旁,没有插手,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每一个步骤,眼神里是审视,也是无声的支持。
  药液蒸腾起的温热雾气氤氲开来,带着安神定志的草木气息。老人起初有些紧张,但很快在温润的药雾中放松下来,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些。
  “咦……小姑娘,这味儿闻着舒坦,眼睛好像没那么胀了?”老人有些惊奇地嘟囔。
  林悦瑜心中一定,温声解释着原理:“这是利用了药汽的温热作用,促进眼周气血循环,配合药材本身的清肝明目功效……”
  任逸风适时补充了西医治疗的要点,两人一唱一和,配合默契。查房的张主任恰好进来,看到这一幕,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赞许:“嗯,小林的思路不错。逸风,后续病情发展记录要详细记录。”
  “是,主任。”任逸风应道,目光与林悦瑜交汇的刹那,带着不易察觉的肯定。林悦瑜的心跳漏了一拍,随即被一种久违的、被认可的成就感填满。这感觉,比陈昊曾经所有的敷衍夸赞加起来都要厚重百倍,在这里体现了她的价值,让她感觉被需要。
  周三的讨论会依旧热闹。王姨的茯苓糕软糯清甜,张晓琪叽叽喳喳分享着八卦,李伟则红着脸递给林悦瑜一小盒包装精美的杭白菊:“林医助,这个…清热明目,这样的天气适当泡水喝好。”
  气氛温馨融洽。然而,当话题无意间转到即将到来的全市眼科新技术交流会上时,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:
  “听说这次交流会规格很高,邀请的都是业内顶尖专家。逸风,你带团队去,人员定了吗?”说话的是刘敏医生。她端着精致的骨瓷杯,妆容一丝不苟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悦瑜。
  任逸风正拿起一块茯苓糕,闻言动作顿了顿,声音平稳:“初步定了,我、张医生,还有林医助。”
  “哦?”刘敏的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,“林医助刚来不久,就能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了?真是后生可畏。”她微笑着看向林悦瑜,笑意却未达眼底,“不过也好,新人多见识见识是好事,哪怕只是去旁听学习。”
  这话看似鼓励,实则点明了林悦瑜的“资历浅”和“旁听”身份。休息室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。
  林悦瑜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节泛白。她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,同情、探究,或许还有一丝看戏的意味。她想起仁和中医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,胃部一阵熟悉的紧缩。
  “刘医生说得对,见识很重要。”任逸风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盖过了那丝凝滞。他放下糕点,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刘敏,平静无波,“林医助的中医背景和她在《中医药学刊》发表的论文,正是我们团队这次参会想要展示的特色视角。张主任也很认可这一点。‘旁听学习’是基础,‘交流贡献’才是目的。”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。
  刘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没再说话。任逸风的目光转向林悦瑜,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:“林医助,病历讨论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?下午把写好的病历拿给我审核一下。”
  “好的,任组长。”林悦瑜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波澜,迎上他的目光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镇定。这一刻,他递过来的不是病历本,而是一根定海神针。
  下午,林悦瑜将整理好的会议发言初稿送到任逸风办公室。他正伏案研究一份复杂的眼底造影图,眉头微锁‘’。
  “放这儿。”他头也没抬,指了指桌角。
  林悦瑜放下文件,正准备离开,目光却被办公桌一角吸引——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旧木盒,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沓泛黄的纸页,边缘已磨损卷曲。最上面一张,是用娟秀小楷书写的药方,标题赫然是《明目熏蒸方(改良初稿)》。落款处,是一个清雅的名字:苏静婉。
  是任逸风母亲的手稿。林悦瑜的心猛地一跳,想起那张泛黄的锁屏照片,想起张晓琪的话,想起示教室里他那句关于“钢铁与丝绸”的低语。
  “这是我母亲留下的。”任逸风不知何时已抬起头,看着她。他的眼神褪去了平日的清冷,带着一种深沉的怀念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。“她一直在尝试将中医熏蒸与现代眼科结合。”他拿起那张药方,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,“你的方案里,有几味药的思路,和她当年的设想很像。”
  林悦瑜屏住呼吸,看着那张承载着两代人智慧与遗憾的纸页。她忽然明白了,为何他对她的方案如此上心,为何愿意顶着压力为她争取机会。这不仅仅是对一个新同事的关照,更是一种对逝去理想的守护与延续。
  “我……我参考了一些古方和现代药理研究,”林悦瑜轻声说,带着由衷的敬意,“如果能帮上任组长,帮上……完成苏前辈的一些想法,是我的荣幸。”
  任逸风深深地看着她,琥珀色的眼底仿佛有暗流涌动。良久,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将母亲的药方小心地放回木盒。“你写的病历我看完了,”他拿起她送来的病历本,语气恢复了工作状态,但似乎比平时温和了些,“整体还不错,但专业术语还可以再加强点。这里,还有这里……”他拿起笔,在打好的病历上圈画起来,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流淌,像午后温暖的阳光。
  林悦瑜站在他身侧,看着他专注的侧脸,看着他修长手指划过纸页的轨迹,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与纸张油墨混合的气息。示教室里那转瞬即逝的电流感,似乎又悄悄回来了,无声无息地缠绕在心头。窗台上的绿植舒展着叶片,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、交织的光影。